作者:赵劲松
中国园林追求“庭前草不除”的野趣。所谓的野趣绝不是真野,它不能是原始森林。人在原始森林中只会生出恐惧而不是有趣。野趣的生成一定要有超然的态度。就如同大人看一个婴儿撒娇打滚你会觉得超萌可爱,因为你可以掌控。而同样的动作换作是一个成人,你一定会无所适从。
野趣实际就是一种半失控状态,允许不期而遇的发生,但又是一种掌控之中的失控,这种感觉就是萌。能够欣赏萌的人一定是处于超级自信的状态。只有对自然充满信心,与自然心心相印的人才能以这种态度与之充分交流。
中国园林中的自然绝不是未开化不能交流的另一个物种,而是人类心心相印的朋友。正如《世说新语》曾记载的简文帝所言:“会心处不必在远,翳然林水,便有濠濮涧想也,觉鸟、兽、禽、鱼,自来亲人”。这种自然是不失率性的文明,不失活力的规矩。
万事均在道器之间,如果你在一个领域里掌握了窍门,在这个领域中,你就实现了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转变,也就可以从有限之形中超越出来获得无穷之意,就可以谓之得道。反之,如果你在这个领域里没有掌握其规律,就会僵死在具体的形式中不能自由,就谓之没有得道。
然而,一事得道只能获得一事之自由,因为道虽同而法各异。大道虽同,但能将其贯注于文法的人未必能将其贯注于武功;同样,能将其贯注于武功的人也未必能将其贯注于兵法。
我们常提到《易经》中的一句话叫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”。似乎中国文化是重道而轻器的,其实不然。中国文化向来是道器并重,主张以道入器,以器载道,道器合一。没有道的器是小器,得道于中的器方为大器。国之重器、大器晚成的器就是这个意思。
青原惟性禅师的看山三境界被用于说明道器的关系也是合适的。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,这个阶段就是器的阶段,只知其形,不知其道;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,是得其道而忘其形的阶段;看山又是山,看水又是水,就是将道重新贯注于形中,实现道器合一,从而成为大器的阶段。
阿基米德说:“给我一个支点,我可以撬动地球”。中国艺术家说:“给我一个支点,我让你连接宇宙”。
在中国艺术家的眼中,一幅画只是一个引子,以能引发无穷的宇宙想象为高明。他们不愿意去做面面俱到的描述,所以才会发展出对“马一角”,“夏半边”等以点代面表现手法的推崇。马远的“寒江独钓图”,只是一叶小舟,几丝水痕,却能引发人去想象无比境界。
关注“点”的论述还有很多,如苏轼有论画诗道:“毫端偶集一微尘,何处溪山非此身?”倪云林有“江山万里眼,一亭略约之”的说法。元代吴镇说自己是“浩荡乾坤一浮鸥”。
在这里无论是“一角”、“半边”还是“小舟”、“微尘”、、“草亭”、“浮鸥”其实都是撬动无边宇宙想象的支点。当眼中的风景被缩减成小小的一点时,心中的意反而可以获得放松和自由,被扩展至大大的宇宙。